◇桑逢康（文学所）

■小月河畔风光胜好    图片来源：CFP

　　北京西北有一条从海淀区延伸至朝阳区的绿化带，由元大都土城遗址及小月河组成。我的家曾两次与它毗邻，一次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，一次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之后直到如今。

　　八百多年前，成吉思汗之孙忽必烈继承汗位，改国号为元，并在金中都（古蓟州）的东北郊外大兴土木，筑造新都，费时18年建成，史书称之为元大都。明清两朝大体上沿袭元大都城市建制，只是将中心区域略向东南方向迁移，因而大都西北一带逐渐荒废，只有一些残留的城墙夯土犹存。小月河原本是元大都西北一侧的护城河，古代城池外侧往往建有壕沟，大一些的叫护城河，在旧小说中经常可以读到为防敌军进攻“把吊桥高高挂起”的说法。

　　1957年，北京市人民政府鉴于土城乃是研究北京城市变迁的重要实迹，将其定为第一批古建文物保护单位。1988年又正式批准建园。2003年配合奥运景观建设，本着“以人为本，以绿为体，以水为线，以史为魂，平灾结合”的宗旨，进行了大规模整体改造。正如著名地理学家侯仁之先生特为之撰写的碑文中所说“随着首都城市建设的迅速发展，残存的土城在结合城壕浚治的同时，又进一步开辟为市内公园，复因故迹稍加修建。旧碑之外，又增新刻，用追溯往事，略见世代传说的渊源，这就为广大人民群众又提供了一处富有历史意味的休憩场所，并使古代遗迹，重放光辉”。

　　土城遗址公园西段起自学院南路明光桥，残垣墙上有万里题写的“元大都城垣遗址”。这一段实际上是西二环的向北延伸，谓之西土城，在学知桥转向后沿北土城一直向东，从海淀区至朝阳区惠新东街，全长12公里。沿线遗址公园宽度不一，少则100多米，宽则两三百米，其中小月河水面宽约路面上的两车道，经过整体改造以后，如今树木葱茏，流水淙淙，仿古式的船、亭、阁、廊点缀其间，与蜿蜒起伏、高低不一的残留土墙遗迹相映成趣，成了附近居民休闲的乐园，也吸引了不少本市及外地的参观旅游者。

　　“蓟门烟树”是西土城的一个重要景点。原是元大都肃清门遗址，旧有楼馆虽早已成为废墟，然有双阜壁立，加之树青草绿，飞鸟盘旋，蝉叫虫鸣，郊野风光无限，故早自明永乐年间即有“蓟门烟树”之称，为京师八景之一。清乾隆帝又就近题碑刻石，并赋诗一首：“十里轻杨烟霭浮，蓟门指点认荒邱。青帘贳酒今何少，黄土埋人即渐稠。牵客未能留远别，听鹂谁解作清游。梵钟欲醒红尘梦，断续常飘云外楼。”题碑加上御诗，所以“蓟门烟树”之称沿袭至今。

　　早年我家在它的西面，那时尚无立交桥，往东走先要过一条壕沟，平时无水，下大雨则没过膝盖。尽管如北，我仍常常来此处树下盘桓，发思古之幽情，感时序之交替。这条壕沟就是小月河的前身。如今整治以后，兴建了亭台和一小段城墙，面貌遂焕然一新，用专家们的说法叫“整旧如旧”。北京电影学院就位于它的东边，仅隔一条柏油马路，所以不时可见俊男靓女们来这里自在逍遥，美哉乐哉。小月河边及林间小道则是附近居民跑步或散步的绝佳选择，较宽阔平坦处不时可见棋友对弈，老年人则乐于打太极拳。总之是各显神通，各有各的乐子。

　　我现在的住家则在北土城遗址的北边，跨过一座人行过街天桥就到了。北土城起始段中的一组大型雕塑群“大都建典”，是北土城遗址的中心地带，也是著名的景点：元世祖忽必烈端坐于由四头大象组成的宝座之上，文臣武将、法师使节分列左右。人们仰望着这一组大型雕塑群像，都会不由自主地遥想当年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的雄风。

　　在雕塑群像之前有一个较大的广场，是跳舞唱歌的所在，无论男女老少常常聚在这里玩耍。西土城遗址面积很大，另外还有几处分别命名为“蓟草芳菲”“银波得月”“紫薇入画”“水关新意”“鞍疆盛世”，名儿就叫得好听且富有诗意。游人们按照自己的爱好，选择适合的地方，或跳交谊舞，或跳广场舞，或练太极拳，还有一处专门用来踢毽子，其技术之高超令人称羡不已。元杂剧是中国戏曲艺术的高峰，大家辈出，沿袭至今更是精彩纷呈，普及民间。有许多戏曲爱好者来这里自娱自乐，唱京戏的、唱越剧的、唱河南梆子的，各自组团，各带乐器，把公园当成了演出的舞台。摄制影片的有时在这一带选景，拍摄某个情节或片段。花前树下水边，往往有西装革履的新郎挽着身穿婚纱的新娘拍照留影。模特儿摆出各种姿势，引来许多围观者。不时可以见到马可波罗的后裔们，高鼻子的洋人来这里游玩，国人招招手，“哈啰”两声，算是彼此打过了招呼。

　　小月河在这一段整修得特别美丽且富有韵味：木质小桥横跨其上，古色古香的亭子，从岸上突入水面边沿的偌大的船头，两岸高大的柳树与各种繁花异草，真真儿是让人流连忘返。尤其是日出与日落时分，太阳映在水中，天上地下似乎成了一片彩霞。夜晚地灯、路灯、小桥的装饰灯交织在一起，犹如幻境。

　　由于周边有北京大学医学部、北京航空航天大学，大学生们也往往来北土城公园一游，或者找个木质条椅坐着看书。我见过的最浪漫的一幕，是在某个中秋节的夜晚，几个女大学生在草地上铺了一张席子，一边吃月饼一边赏月，欢笑声像银铃般动听……

　　总而言之，无论白天晚上，这里都是一派盛世景象！可惜我不会绘画，不然一定要画一幅现代版的《清明上河图》，或仿日的《小月河浮世绘》。

　　由于住家近在咫尺，我一个星期至少会去北土城遗址公园三四次，每次在林间河边散步近一个小时。一则是为了休息，二则是为了健身，三则是为了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。常识告诉我：在树木繁多、花草茂盛的地方，尤其是在水边，空气往往最为洁净，负离子多，对人的健康大有好处。因此之故，我从不参与跳广场舞、打太极拳、以棋会友之类的活动，我就喜欢一个人独自在树下河边散步，一边在脑子里天马行空，字斟句酌。文人的毛病，或者说文人的天性，怎么也改不了！

　　北京电影制片厂位于北土城遗址公园的南边，住在北影小区的艺术家们也常来公园休憩遛弯儿。我至少碰到过叫得出名字的两位：一位是在《青春之歌》中饰演江华的于洋，一位是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于蓝，我看过由她主演的《翠岗红旗》和《革命家庭》。最初有几年，我看到于蓝一个人在小月河边散步；过了几年看到她坐在轮椅上，由保姆推着“走马观花”；又过了不少日子我就见不着她了，从新闻报道中得知这位从延安来的老革命艺术家已经仙逝。当时我心里很是难过了一阵子，尽管我知道她，她却并不认识我。于洋可能比于蓝走得更早一些。有一天我摘了几朵小花，放在小月河里顺水漂去，权当是我对人民艺术家的幽幽思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