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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说叶芝:瞄准作者本意——访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傅浩
2022-01-28 来源:《社科院专刊》2022年1月28日总第593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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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叶芝诗解》作者、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傅浩。

  叶芝是爱尔兰著名诗人。根据其诗《当你老了》改编的同名流行歌曲,让他的名字在我国近乎家喻户晓。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傅浩是叶芝研究专家,著译有《叶芝评传》和《叶芝诗集》等作品。其新著《叶芝诗解》是首部细读详解叶芝诗作的汉语学术专著,在此书问世之际,同行学者、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周颖对其进行了专访。

《叶芝诗解》,傅浩著,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21年11月第一版 

  国内外研究现状

  周颖:爱尔兰诗人、剧作家叶芝是192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,也是西方文学从浪漫主义向现代主义过渡时期极为重要的诗人。早在20世纪初,中国就有对他的介绍和翻译,茅盾就曾译过他的剧本《沙漏》。20世纪80年代以后,比较密集的翻译和深入的研究出现。请问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翻译这位诗人的?

  傅浩:我是1983年开始翻译叶芝作品的,当时我还是一名大二学生。两年后,我在刊物上发表了五首叶芝译诗。十年后才有机会出版《叶芝抒情诗全集》。

  周颖:国内叶芝诗歌研究与国外相比,是否存在一定差距?如果有,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?能否请您谈谈叶芝作品在中国的翻译与研究现状?

  傅浩:差距很大。第一手的基础研究都是国外学者,尤其是英语国家的爱尔兰裔学者做的,例如Scribner版的多卷详注本《叶芝作品集》现已成为叶芝研究界引用的标准文本,牛津版的多卷本《叶芝书信集》的编纂工作仍在进行中。我们只能在这些研究基础上尝试理解叶芝,表达自己的看法。国内研究的普遍问题在于理解得还不够,“读入”的现象较多,重复的选题也不少。对于我们来说,翻译是理解的第一步。叶芝的作品翻译成汉语的还不算太多,有许多翻译是重复的,甚至还有抄袭的。而一些研究者过于依赖译本,没有能力分辨译本的好坏。

  做最接近作者本意的解说

  周颖:您的新著《叶芝诗解》提供了详解和导读,我想可以将之视为改变目前叶芝研究现状的一种努力。我注意到您编译过好几本叶芝诗集和诗选,也写过他的评传,请问这本著作同前面几种作品有何不同?

  傅浩:这本书着重于对文本的理解,瞄准叶芝诗的作者本意。虽然这一目标在实践中似乎永远也达不到,因为即便我们说对了,也无法与作者求证。我现在对叶芝的了解和理解都远胜从前,在写《叶芝诗解》的过程中发现了许多新材料,我在这本书里纠正了一些国外学者的谬见,或者见他们所未见,部分内容已作为先期成果在国内外权威学术刊物上发表。这本书是作品评论,诗集是作品翻译,评传是作家研究。可以说,这三者共同构成了我的叶芝研究三部曲。

  周颖:《叶芝诗解》绪论标题为“解说的必要”,请问解说为什么是必要的?

  傅浩:常言道,诗无达诂,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。也许正因为此,才需要专业的解说。最好的解说只有一种,那就是最接近作者本意的解说。如果把文学解说比作打靶,那么作者本意就是靶心,解说是文学研究者应有的职责。任何艺术都不仅需要一般的欣赏,而且需要专门的研究,以发现艺术创作的规律和机制。严肃的文学读者需要专家的指引,从文本中“读出”更多原有的意蕴,而不是往文本中“读入”自己的臆测。

  周颖:美国新批评家维姆萨特与比尔兹利提出“意图谬误”的概念,反对将诗歌的意义归于作者的写作意图。这种理论一度流行,影响很大,直到现在还有人奉为圭臬。您刚刚谈到最好的解说就是最接近作者本意的解说,请您深入谈谈最理想的解说。

  傅浩:只有作者的本意才需要解说,因为除此之外就是读者各自的理解了。它是文学解释学所一贯追求的目标,哪怕只是个不可即的理想。新批评家的文本自足论虽流行一时,但已被证明是有所不足的,我在绪论里对此有详细介绍。理想的解说当然是面面俱到、无微不至,内部研究与外部研究相结合,不限于文本本身,还及于文本之外相关的一切,但一切都必须是有理有据的,不臆测,不妄说。

  周颖:文学和文化,不论古今中外,都有解说的传统。中国有经学传统,西方有解释学传统。请问您是如何进行解说的?请您大致谈谈您的研究方法。

  傅浩:中国的经学与西方(犹太教和基督教)乃至印度的解经学(佛教和印度教)有许多相通之处,可以说异曲同工,殊途同归,都既有音韵训诂、寻章摘句、死抠字眼,又有借题发挥、穿凿附会、臆断强解的情况。我认为适用的研究方法都可以拿来用,所以我吸收了中外传统解经学以及现代文学解释学的合理成分,既有对个别词语和典故的释义,又有对段落大意的串讲;既有文本文体分析,又有传记心理剖析;既有社会—历史背景参照,又有不同文化元素比较,不一而足。总之,方法是为目的服务的。

  读懂叶芝

  周颖:您在2018年出版的增订本《叶芝诗集》,收入叶芝诗415首,是我国迄今最全的汉译叶芝诗集。《叶芝诗解》选了其中的89首详加解说,请问您在遴选时,依据的标准是什么?

  傅浩:主要是看作者本人叶芝对该诗有无直接解说或间接涉及的外围文本,这些是作者本意的最好证据。选取的89首诗是我目前能找到的较符合条件的作品。好在这本书的结构是开放的,以后若有更多发现,可以在再版时增补进去。

  周颖:我读叶芝的诗,总觉得有一种神秘色彩,请问他为何给人这种感觉。这里边是否也有包括中国、印度、犹太文化在内的东方文化的影响?

  傅浩:叶芝是个非常迷信的人,喜欢怪力乱神之谈,热衷于星相占卜降神乩笔等各类法术实践。这些趣味和特质在其诗歌创作里难免会或隐或显表现出来。他的文学象征主义其实就主要源于他的神秘主义知识。他受印度宗教文化影响较多,与源自犹太教的基督教喀巴拉秘学也颇有渊源,也直接或间接接触过一些日本和中国文化。他早年采集整理过不少爱尔兰民间精灵鬼怪故事,晚年又系统读过一些西方唯心主义哲学著作,这些都或多或少对他的诗歌创作产生影响。对于神秘主义在他诗歌创作中的具体体现,我在书中有深入细致的评述。

  周颖:今天我们提到叶芝,大家都会想到他的名作《当你老了》。国内还有人把它改编成流行歌曲,广为传唱。这首诗是叶芝写给他痴恋的对象茉德·冈的,文辞优美,情意真挚,很感人。茉德·冈似乎从未真正回应叶芝的爱情,这始终没有回报的爱怎样影响了叶芝的创作?诗人抱有一种怎样的爱情观?

  傅浩:“当你老了”在汉语中是个不合语法的病句,现在以讹传讹,大有积非成是之势。这个问题我公开讲过多次,但人们的成见已很难纠正,不少听众还找我理论呢。我的译法是“在你年老时”。西方抒情诗里,爱情是一大主题;而爱情诗里,单相思是一大主题。这首诗即是一例。茉德·冈曾对叶芝说:“世人会因我没有嫁给你而感谢我的。”意思就是说他对她的单相思催生了许多优美的情诗。叶芝则对茉德·冈说:“我尽心竭力/用古老崇高的方式把你热爱。”可见他对她一直是怀着准柏拉图式的爱情的。

  周颖:您的老师袁可嘉先生也是国内著名的叶芝译者和研究者,您译叶芝有没有受袁可嘉先生影响?您的翻译和翻译理念,与老师有何异同?

  傅浩:我就是看到袁先生在《外国现代派作品选》中的译诗之后才知道叶芝的,也是从那之后才开始翻译叶芝作品的。1987年至1990年,我师从袁先生读博期间,我们不曾谈论叶芝。我的《叶芝抒情诗全集》(1994)早于他的《叶芝抒情诗精选》(1997)问世。袁先生的译文平白如话,读起来较顺口;我早期的译文措辞偏典雅,形式也较拘谨,后多次进行修改,订正了不少错误和不当之处。《叶芝诗解》一书中的译文是最新修订的版本,应该错误最少,风格也更接近叶芝原诗。

责任编辑:常畅